野地黄花分外香-大哥张俊德
达摩书院张尚德
张俊德湖南湘潭人,是我的大哥。
他八十四岁时离开人世了。
走得很尊严。
在活着的八十四年中,虽历经艰苦与悲辛,但活得很坚定
他活得很坚定,是来自于他的出生与成长。
我的家是一个综合中国文化儒释道三家传统的家庭,儒释道三家的
中心点都是善,所以我家历代就称作「张积善堂」。
大哥在身口意三业上,一生行善。
他湘潭中学第一名毕业后,即考中央军校,时为第十六期
,毕业后参加对日抗战,到一九四九年止,成为第一校官。
国民党政府来台,他顾念家有老父弟妹,便回家孝亲,没有赴台。
几十年来,历经折磨但他没有半句怨言。
十多年前,台湾大陆两岸交流,我俩兄弟再次相聚,他开始
了自己的学佛生涯。
第一次见面时,我居住在湘潭宾馆,他走进客厅,老远快
步冲过来,要抱着我大哭一场,我紧急用左手摸着他的右手,
按着他的头顶,轻轻的在他耳边说:「大哥你不要哭,我
这几十年的艰辛与痛苦,和你一样,我们不要哭。」就这样,
他不哭了!
大陆改革开放后,他在家乡教小学。薪水很少,有别家学生
无钱缴交学费,他就把微薄的薪水也掏出来帮助学生,彻底
做到贫穷也布施,他真的是一生为别人。所以在庆祝他八十
大寿时,我请了一台湖南花鼓戏,在戏台柱子上,我写了一
副祝寿对联:「为国为民,一生无愧。」
我从小丧母,他那时也不过二十多岁,和他相处过几年,他
从来未骂过我,终其一生,在任何人事物艰苦环境下,未见
过他骂人,他待人始终温和平静。
他十六期的军校同学,有好几位上将,他从未问过他的哪些
同学是上将,更从未问过我在台湾的种种……,一概未问。
自十年前开始,我每年都去见他一次或两次。
兄弟很少谈话,但常一起念诗。
头几年他总是对我说:
「梦里有时自然有,梦里无时莫强求。」
大约是四年前,他的大女儿回家看他,叫了他一声爸,他未
做回答。他女儿问:「爸,你不认识我?」他回答:「不认识。」
他女儿走后,向我说:「知事少时烦恼少,识人多处是非多。」
此时,我已知道他的人生境界到什么层次了。我便向他说:
「紧紧抓住佛。」
三年前我自台回去问他:
「你一觉醒来,一无留恋,与诸佛合一,你知道吗?」
他回答:「知道。」
前年我又回去,问他:
「大哥:你一觉醒来,回归宇宙,又超越宇宙,你知道吗?」
他又回答:「知道。」
这个时候,我对他有点好奇了,便问他:「你这十年修什么呢?」
他回答说:「观想释迦牟尼佛。」
他继续向我说:
「人生易了心难了;
去岁重阳今又重阳;
野地黄花分外香。」
去年九月,我又回家去看他。
他每天早中晚吃两碗饭,一天吃六碗,这时他已八十四岁了。
我便向他说:
「大哥,这把年纪了,要就『活』过来,再活三十年,继续为人服务,每天吃六碗饭,那是没有意义的;或者,就走掉。」
我继续向他说:「走是很容易的,先开始早晚喝稀饭,中午吃一碗饭
,慢慢的都吃稀饭,然后练习吃水果。水果也不吃了,只喝一点水。
水也不喝了,只紧紧的抓住佛,人是不难走掉的。」
过了一两天,他开始只吃一碗饭了。
再过了几天,一次早上吃面,他说:「不舒服,不要吃了。」
他去躺床上了。
我问他:「要不要进医院?」
他回答:「不要。」
第二天我再问他:「要不要进医院?」
他还是回答:「不要。」
我就说:「走掉!怎么样?」
他说:「好!」
到了第五天,我问他:「为什么还未走掉?」
他回答说:「很难!」
到了第六天早上,我拿了木鱼,念了几声佛,向他说:
「你的家我照顾,放心走吧!」
第七天我知道他快走了,便回台。
第九天中午,我正在吃中饭,感觉他走了,便立即打电话探问。
他的唯一儿子张羡武回答:「刚才走了!走得很平静无事!」
当知道他已经离开人世的那一刻,我对他的感想是:
大哥虽悲苦一生,毕竟知道了:
野地黄花分外香!
解析:
心的贪瞋痴慢疑很难了;
身的生老病死不易过;
这两重就是千圣千佛在世,也帮不上任何人的忙,我的大哥
张俊德,在这一生已了。因为他历经乱世,年少时为大少爷,
也享受了一些好日子;青年时去打仗,知晓了厮杀之苦;中
年时被折磨,更体会到无端痛楚……。
老年入佛,由是
他:
看破;
看透;
看扁;
看碎;
看穿;
看淡;
看开;
……。
由是:
他得到了平静;
由是:
在平静中他证到了:
野地黄花分外香!
这是安乐证道往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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