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禅宗公案,最有名的恐怕莫过于“风动幡动”了。禅宗六祖慧能受具足戒之前住在法性寺,有天晚上他偶然听见两位僧人正为到底是风动还是幡动争论不休,于是他朗声插了句话。此言一出,非但两位僧人若有所悟,连主持印空都颇感惊愕,乃亲自为他剃度,并拜其为师。
那么目不识丁的慧能究竟说了些什么能令老和尚也大为折服的话呢?原来他说的是:“不是风动,也不是幡动,而是你们的心在动。”风和幡是外在的、虚幻的,人心才是超越时空,永恒寂寥的,它的本体是清静的。人应该领悟自性的空寂,向内心求佛,不被外物迷惑。那两位僧人执著于风、幡之类的具体形象,殊不知“本来无一物”,倒徒惹得心旌动摇,把清静的本性给覆盖住了。
禅宗主张人要认识自己的本来面目,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”,也反对立偶像、拜偶像。梁武帝尝问达摩:“朕即位以来,造寺写经,度僧不可胜记,有何功德?”达摩的答复是:“并无功德。”表上看,梁武帝为造寺院大兴土木,劳神费力,可谓虔诚,自然是功德无量。可是“南朝四百八十寺”如今安在哉?这种拘泥于形式,不肯自省的所谓“求佛”,全求错了!达摩说他“并无功德”还算是客气的,宋朝的虞愿直斥欲建湘宫寺的宋明帝:“陛下起此寺,皆是百姓卖儿贴妇钱。佛若有之,当哭哀愍,有何功德?”佛是要普度众生的,愚蠢的统治者却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以佞佛,这走的哪里是正道啊!
圭峰宗密提出“五味禅”的理论,指出修正佛法有五种境界,即外道禅、凡夫禅、小乘禅、大乘禅、最上乘禅。其中外道禅只求趋福避祸,非常功利化,是与佛教“修福不等于修德”的观念背道而驰的。而趋福避祸正是一般善男信女拜佛的终极目的。谁料他们求了一辈子的佛、烧了一辈子的香、磕了一辈子的头、念了一辈子的经,竟弄得离佛法精义愈来愈远,想来真要教人喟叹的。
尽管“五味禅”同禅宗的理念有别,却颇能道出一般善男信女叶公好龙的本质。
禅宗主张人要认识自己的本来面目,佛性即人性,领悟人性当然只能向内求自己的真性情,明心方能见性。有人以为明心须得苦行,这是误解。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苦行了整整六年,在饿得皮包骨头后他觉悟到苦修并非成佛法门。我国近代著名爱国诗僧八指头陀固然曾燃二指供佛,但他悟道的关键并不在于这一形式。
禅宗也是反对苦行的。禅宗经慧能改革后,打破了以往繁琐的教条陈规,强调顿悟,提倡当头棒喝、直指本性,甚至认为坐禅也“是病非禅”。那该怎样修行呢?《大珠禅师语录》中有这样一段对话--
有源律师来问:“和尚修道,还用功否?”
师曰:“用功。”
曰:“如何用功?”
师曰:“饥来吃饭,困即睡觉。”
曰:“一切人总如是,同师用功否?”
师曰:“不同。
曰:“何故不同?”
师曰:“他吃饭时,不肯吃饭,万种须索;睡时不肯睡,前半计较,所以不同也。”
“饥来吃饭,困即睡觉。”,是多么的顺其自然,无所执著。可是这种看似平常的心态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呢?禅宗的妙理实际上便蕴含在日常生活里。
这里还有一个类似的公案。有一次怀海禅师正与僧众务农,此时暮鼓敲响,一僧闻听鼓声旋即扛起镢头,大笑而返。怀海不禁赞叹说:“俊哉!此是观音入理之门。”那个僧人不滞于外物,不刻意修行,坦荡磊落,了无烦恼,“该吃饭时便吃饭”。可见生活中亦有禅机,生活琐事亦可入禅。这种自然洒脱的境界正是佛法的真谛。
对于凡夫俗子来讲,这一真谛并非高不可攀。在禅宗看来,人人皆有佛性,皆能成佛。慧能拜谒弘忍,当弘忍得知他从岭南来便道:“岭南人无佛性,还求佛干什么呢?”慧能脱口而出:“人既有南北,佛性岂然?”意思是众生即佛,佛即众生,众生平等,均有佛性,何来东西南北、高低贵贱之分呢?慧能的话让我想起班固在他的《汉书》里把人分成九类,并判定圣人和愚人是先天锁定,不可更改的。比起班固浓重的等级意识,慧能显然更贴切人性,也更具备现代精神。
明乎禅宗哲理,就要坚持,做到八风(利、衰、毁、誉、称、讥、苦、乐)不动。马祖道一派人对法常说,我原本跟你说即心是佛,现在有了变化,要改成非心非佛了。法常立即回答道:“这老汉惑乱人,未有了日。任他非心非佛,我只管即心即佛。”马祖道一闻讯后意味深长的说:“梅子熟也。”法常对自己的本性体悟拥有充分自信,不再盲目跟随别人的“指点迷津”,得到了大师的赞誉。而神会面对论敌崇远的威胁,斩钉截铁的表示为宣扬佛法,“岂惜身命!”更是荡气回肠,令人感佩。
现代人生活节奏快,一刻不得闲,不少人内心焦虑,于是近两年“回归自然”,赴名胜古迹旅游之风日炙。其实要求内心的真正平静又何必在乎身在何处呢?慧可法师向达摩请教安心的方法,达摩反要他“将心来,与汝安”。慧可想了半天,说道:“觅心了不可得。”是啊,不从自己的本心着手,汲汲求取于外人的安抚又有什么用呢?
禅宗是主张教外别传、不立文字的,佛曰:“不可说,不可说。”我却啰哩叭嗦地写了这么多,想必早已离佛十万八千里了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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