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兄秉铨,长余八岁,余曾从之受业也。性颖异,幼时不类常童。读书辄领悟,举动彬彬有礼,故少小即为业师所器重。年十七,补博士弟子员。惟性好善颇笃,喜印劝善书施送,尤喜济贫。尝设馆授徙,则谆谆以孝悌礼义,启迪诸生。兼述历史感应事迹,以明因果之不爽。此余幼时与同窗习闻者也。
兄年二十四,举于乡,治学之余,仍潜心内典。光绪戊戌以后,忧怵国事日非,仍孜孜于经世之务,不暇再看佛经矣。惟善根既萌,必有滋长敷荣之日。故五旬以后,又喜阅经典,进而栖心净土,信愿念佛,且以此勖余焉。
一九二九年,兄在京供职,与梅缬云居士等组织念佛会,定期每周集众在万寿寺念佛一次,而每日自课念佛亦甚勤。居恒力持杀戒,学佛后,家中度岁,祀神不用肉,祭先纯用素菜。某年腊尾,族人有以双鸡来馈者,却之不肯,乃酬以他物,送鸡于放生寺畜之。平日自奉甚俭,而对于济贫、放生两事,则不惜费焉。盖先严慈乐善好施,先兄幼承庭训,遵而行之,到老弥笃也
。初兄在京寓浴身,浴罢,觉不适,乃上床休息,遽晕厥。侄辈见状,惊惶求医。医未至,而兄已醒。问所苦,曰:“无妨,但觉体倦耳。”晚间为猫所扰,未得安眠,颇思休养,因西向闭目端坐。十一时许,入熟睡状,逾时而醒,即告家人曰:“余将往生西方矣,妆等勿惊勿悲。”于是处分后事,命侄女孝慈书遗嘱。并命以长途电话,通知孝章、孝恺两侄。又嘱勿以电讯报两弟,徒令旅客惊惶悲楚。部署既竟,复命人邀东邻尼庵比丘尼八人,来家助念,以送往生。众尼到时,亲语之曰:“请以八人分四班,每班念佛一时,如此轮替,一日夜勿断佛声。”
斯时,家人毕集,见状,不能无悲泣者,则切嘱曰:“我将往生净土,此千载一时之机会,得之不易。汝等勿效常人之哀痛,乱我正念,累我堕落也。宜各勉抑悲心,助我念佛,则胜于哀泣多矣。”因取弘一大师所撰《人生之最后》一书,嘱命终后照之办理。又嘱命终后,切勿哀哭,勿动遗体,须过十二小时,始得揩身易服,殓以旧衣。棺木不得过百圆,勿开吊,出殡勿事铺张,家众勉允之。时家中惟闻念佛声,兄则闭目静坐,随之默念,以待时至。
迨夜间十时许,家中犹延中西医一诊病状。西医谓,毫无病笃状。中医亦谓,脉息平和,不至即去。既而家嫂持汤药进。兄曰:“余生西在即,何用此为。”又曰:“我毫无痛苦,即如此去耳。汝等应谨记我言,但念佛送我,不可哀哭。”语毕,仍闭目默称佛号。午夜,启目语家嫂曰:“时已至,我去矣。”嫂谓:“京中两儿得电话,必驰回,何不待之。”则曰:“姑稍俟之。”
迨钟鸣两下,复启目言曰:“我不能再待,即此去矣。”于是在念佛声中,安然坐脱。
翌日午后,探丧者来视遗体,尚兀坐椅上,面色如生。四肢已冰,顶上独暖。宋慈云忏主《小净土文》云“若临终命,自知时至,身无病苦,心不贪恋,意不颠倒,如入禅定”者,先兄诚亲历是境矣。当时助念者共睹斯状,莫不叹为稀有。远近闻见,更传为异事焉。
兄卒于农历一九三六年五月二十三日丑时。世寿六十三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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