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五灯会元》中记载药山惟俨禅师的一个公案:一日坐次,有一僧问:“兀兀地思量什么?”师曰:“思量个不思量底。”僧曰:“不思量底如何思量?”师曰:“非思量。”
这一问答,成为曹洞宗参禅用功的根基。思量,是有心;不思量,是无心。从偏于一方而言,有心即病,无心亦病,用以超脱妄念与昏沉的当体,名曰:“思量个不思量底。”换一句话来,即“非思量”是坐禅的当体,既离造作的种种妄念,又非无心不思的冥顽状态,是不起心动念,无心而照,照而无心。非思量的“非”,不是否定之意,而是指坐禅时灵明寂照的正念。非思量便是解脱,以此为坐禅的正念、正思维,便是脱体现成地离迷悟、超凡圣,念念悉正,心心皆不染污的心行。日本曹洞宗道元禅师在《坐禅仪》中说:“若得此意,则如龙得水,似虎靠山,当知正法自现象前,昏散先扑落。”那么,“非思量”是什么境界呢?
“非思量”是有一个真实不虚的状态,是分别意识不动之前的境界。很多人认为打坐时要没有妄念才好,当妄念来了的时候,就想要把它去除掉。我们要觉知妄念本身是缘生之法,它不属于我们自己的。什么妄念要来我们不知道,它什么时候跑掉也不知道。正因为我们的分别意识,事后才知道有一个所谓的“妄念”。假如还以为有一个“我”在知道妄念的来去,就又添加一个妄念—这就是所谓的根本无明,修行就是为了要解决这个根本问题。
妄念的生起跟“无我”的觉知,其实是一体的作用。妄念的本身是意根的作用,其实就是实相。打坐时不要怕妄念的来去,因为妄念本身就是我们的实相。也没有另外一个所谓的妄念能让我们知道,因为在每一刻的当下,能和所、根和尘、心和境、妄念和我,本来是不可分开的,同时来去,同时生灭。本来是一体,是我们思量出这个是妄念,那个不是妄念,其实都是事实之后的意识分别。
非思量的正念,能让我们去真实地面对妄念来去。面对每一个念头,不管是善念还是恶念,不去管它们,甚至不管也不必管,更不必起心对治,对治是通过压制念头来断—事实上也压不住,宗门中把这种落在二边的对治性的用功夫方法,比作“以石压草”,终究是劳而无功的。只有在真正打坐的当下,才会悟到我们的心量本来是很广大的,应用无穷。六根应眼见色,应耳闻声,应鼻嗅香,应舌知味,应身知触,应意知法,一切施为运动,皆是法身。六根本来毫无挂碍,无爱无憎,无得无失,无去无来,平等平等地随缘生灭,都是自然解脱。
曹洞宗祖师认为:打坐的真境界,是在于非思量的正念。若正念相续,虽行住坐卧,动止威仪,亦不暂离,即可说是大悟的人。非思量的正念,是正传的坐禅之法。坐的当下就是行佛威仪,就是佛的行履。对于非思量的正念,宏智正觉禅师在《默照铭》中说,应以清净之心,默照内观,彻见法源,无纤毫障碍,廓然亡象。如澄净的秋潭水,如静夜的明月光,澄净孤明,自在无双。
佛法是不二之法,不立一法,亦不舍一法。在没有见道之前,修行人很容易落入二边之中,取一舍一,极力想抓住其中自己认为好的一面,排斥或压制自己认为不好的一面。药山禅师所说的“非思量”,教我们远离分别取舍,以无分别心做功夫。所谓无分别心,并不是说如无情之物顽然无知,而是无住生心,无念之念,也就是“思量个不思量底”。
谈及此,末学又想起另外一个公案。药山禅师在马祖座下开悟后,重新回到石头和尚之处。
《景德传灯录》中记载:一日师坐次,石头睹之问曰:“汝在这里作么?”曰:“一切不为。”
石头曰 :“恁么即闲坐也。”曰:“若闲坐即为也。”石头曰:“汝道不为,且不为个什么?”曰 :“千圣亦不识。”
石头大喜,以偈赞曰 :
从来共住不知名,任运相将只么行。
自古圣贤犹不识,造次凡流岂可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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