良价禅师
无情说法的一段公案,洞山良价禅师虽然依之得悟,却也是几经波折,数参明师,的确得来艰苦;尤其,虽悟而不究竟,直到睹水影才圆成大事。丁禅悟之不易,难怪古德要说甚么「脱一层皮」,「敲骨括髓」以及「不是几番寒彻骨,难得梅花扑鼻香。」确然不是欺谈戏论!
当时良价禅师参礼沩山,他与灵佑禅师曾经作过一次恳切的谈话:
价问:「闻南阳忠国禅师,有情说法话,不知奥妙在里?」
佑答:「你记得那次的情形吗?」
价说:「记得!」
佑说:「你说一遍给我听听。」
于是良价把全部经过说了出来:
僧问:「如何是古佛心?」
忠答:「墙壁瓦砾是!」
僧曰:「墙壁瓦砾,不是无情么?」
忠云:「是!」
僧曰:「还解说法否?」
忠云:「常说炽然,说无间歇。」
僧曰:「某甲为甚么不闻?」
忠云:「汝自不闻,不可妨他闻者!」
僧曰:「未审甚么人得闻?」
忠云:「诸圣得闻。」
僧曰:「和尚还闻否?」
忠云:「我不闻!」
僧曰:「和尚既不闻,怎知无情解说法?」
忠云:「正因我不,我若闻岂不同于诸圣!你亦不闻我说法也!」
僧曰:「这么说,岂不众生没有份了!」
忠云:「我为众生说,不为诸圣说!」
僧曰:「众生闻后如何?」
忠云:「即非众生!」
僧曰:「无情说法,据何典教?」
忠云:「灼然言不该典,非君子之所谈,汝岂不见华严经云:瘌说众生说,三世一切说!」
沩山佑禅师听了,说道:
「我这里也有,只是罕遇其人!」
价禅师把手中拂尘竖起来,并说:
「会么?」
「不会,请和尚开示!」
「父母所生口,终不为子说。」
价禅师自知不契机宜,难领要旨于是;于是恳求指示善德,以便参学。
佑禅师含首称善,说道:
「你澧陵攸县,那里石室相连,内有一云岩道人,可往觐见,必能帮助你,获得大利益!」
「不知他的见地如何?」
「他曾问过我,他说:假若有人求教时怎么办?我告诉他:直须绝渗漏时始得!他又问是否不可违背为师的意旨?我告诉他:最要紧的事是不可以说我在这里!」
价禅师辞别了沩山,直往云岩造访;见了面,他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,然后追问道:
「无情说法,甚么人得闻?」
云岩禅师闻,言毫不犹疑地回说道:
「无情得闻!」
「和尚闻否?」
「我若闻,汝即不闻吾说法也!」
「为何我不得闻?」
云岩禅师到此田地,见良价不能打破黑漆桶,只好竖起拂尘说:
「还闻么?」
「不闻!」
「我说法汝尚不闻,何况是无情说法啊!」
「无情说法,出何典教?」
「你杯见阿弥陀经云:水鸟树林,悉皆念佛念法念僧么?」
此时,良价算是有了省悟,道出一偈云:
「也太奇!也太奇!无情说法不思议!
若将耳听终难会,眼处闻声方得知!」
不过,良价虽然有了省悟,却并没有完成宗下的「顿然契悟」;也就是彻底的透悟,仍旧徘徊于「禅疑」的境地。所以,良价又提出问题来请教,他说:
「我有余习未尽,该怎么办?」
「你以前作甚么?」
「圣谛亦不为!」
「欢喜吗?」
「欢喜是有的,只是像在垃圾堆里拾得一颗明珠罢了!」
接着他又问:
「拟欲相见时如何?」
「我懂得你的自己人!」
「发问时如何?」
「对你说甚么?」
良价到此田地,仍然像在沩山一样,不能取得「茶饼」,只好挨着饥渴向云岩禅师告辞,云岩禅师也微感惆怅,便询问:
「到甚么地方去?」
「不一定!」
「去湖南?」
「不!」
「回家乡?」
「不!」
「迟早都要归来!」
「侍和尚有了住处就来!」
「这一分手,就很难有见面的机会了!」
「能不见面,也是很难得的事!」
良价临行时又问:
「百年后,忽有人问:还邈得师真否?应如何祇对?」
云岩禅师默然「良久」然后回说道:
「祇这便是!」
良价闻言,正沉吟未语,岩禅师却唤道:
「价阇黎!承当此事,应详细审察!」
良价仍然不能体取现前,处于疑惑中;后来,他在一次渡河中,偶尔看见水中身影,顿然契悟前旨。于是道出一偈,表露心深处的感慨,偈云:
「切忌从他觅,迢迢与我疏,
我今独自往,处处得逢渠;
渠今正是我,我今不是渠,
应须恁么会,方得契如如。」
虽然如是,良价并未达到「休去歇去」的第一峰头,心地里仍旧有物,眼目不能一望无涯;为甚么?且看他在一次供养云岩禅师(已迁化)的仪式后,与一常住僧人的对话中,便透露了这种感慨:
僧问:「先师道:祇这是!莫便是否?」
价云:「是!」
僧问:「意旨如何?」
价云:「当时几乎错会先师意!」
僧问:「未审先师还知有也无?」
价云:「若不知有,怎解恁么道?若知有,怎肯恁么道?」
可见见道之难,非是僥幸所至。
良价自见道后,最初于新豊山接引徒众,而后在豫章高安洞山;权开五位,普被三根,一音演唱,饶益有情。以智慧之剑,斩诸见之椆林,以无碍之辩才,摄万般之疑难;尤以得曹山高第,深明玄旨,妙唱嘉猷,道合君臣,偏正回互,由是洞上宗风,广播天下,诸方宗师巨匠,咸共推尊,曰曹洞宗。
所谓五位君臣颂者,兹摘述于后:
正中偏:
三更初夜月明前,莫怪相逢不相识,隐隐犹怀旧日嫌。
偏中正:
天晓老婆逢古镜,分明睹面别无真,休更迷头犹认影。
正中来:
无中有路隔尘埃,但能不触当今讳,也胜前朝断舌才。
兼中至:
两刃交锋不须避,好手犹如火里莲,宛然自有冲天志。
兼中到:
不落有无谁敢和,人人尽欲出常流,折合还归炭里坐。
良价的禅生涯,在多少宗匠所组成的行列中,他的接引日段是属于严谨的一派;也可以说是「不生不歇,不死不休」的一位「杀伐者」,譬如下面的一段公案,便是最好的例证:
僧问:「时时勤拂拭,为甚么不得他衣钵?未审甚么人合得?」
师答:「不入门者!」
僧问:「祇如不入门者还得也无?」
师答:「虽然如此,不得不与他!」
又云:「直到本来无一物,犹未合得他衣钵,汝道甚么人合得?这里合下得一转语,且道下得甚么语?」
当时另有一僧人连下九十六转语,却都不得契合,直末后一转语,才得良价禅师满意;于是笑问道:
「你何不早这么说呢?」
正好另一僧人偷听到了,却不知道末后一转是甚么;便向僧人求教,告诉他末后一转语的内容,可是,那僧人密而不宣,虽然跟他相处三年,也不肯透露消息。直到有一天,借着他病了的时候,便愤然地说道:
「我跟了你三年,希望能告诉那末后的一转语,你却一点也不肯慈悲;如今好说好求都得不到,只有用强了!」
说完,便拿起一把刀说道:
「你要是还不告诉我,便把你杀了!」
那僧心里害怕,便只好告诉他说:
「直饶将来,亦无处着!」
如此的末后句,在古人视若性命,在今人恐如敝履,当然,在古在今,如果以求道的精神讲,是值得赞扬的,不过,若认这就是道的话,那便成了「迷头认影」的可怜虫了。因为「句里」是不能「寻机」的,正如有一次良价禅师问一僧人而所生起的感叹一样:
师问:「叫什么名字?」
僧答:「是我!」
师问:「谁是你的主公?」
僧答:「现前的就是!」
师闻言,不由地慨然叹道:
「苦呀!苦呀!现在的人都如此,祇认得驴前马后的就是自己;佛法之所以不能发扬光大,便是毁坏在这些人手里!」
所以,他曾老婆心切地告诉后学,他说:
「末法时代,人多干慧,若要辨验真伪,有三种渗漏;一曰见渗漏,机不离位,堕在毒海。二曰情渗漏,滞在向背,见处偏枯。三曰语渗漏,究妙失宗,机昧终始,浊智流转。」
同时,他更道出纲要,以偈三首示人:
一、敲唱俱行:
金针双锁备,路隐全该,
宝印当风妙,重重锦缝开。
二、金锁元路:
交互明中暗,功齐转觉难,
力穷忘进退,金锁纲鞔鞔。
三、不堕凡圣:
事理俱不涉,回照绝幽微,
背风无巧拙,电火烁难追。
良价禅师能成为一宗之主,确然不是依炎附势,空有名头的「大佬倌」;单就他的一篇「宝镜三昧」,便使后代受用不尽,在「曹洞」门下,此一绝响,诚然不知击醒了多少迷梦者,而使得出拔粹,成为「不病也不见病」的宗匠。(宝镜三昧详情请参阅中国祖禅探秘。)
如此,即便是「眼藏」中的「正法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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