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机锋转语 (二)九十六转语与坐脱立亡 九十六转语与坐脱立亡
伪山禅师当年对仰山禅师所说“只贵子眼正,不贵子行履”,对于这样的话,在佛教内历来有许多人不以为然。但这两位是沩仰宗的祖师,功行出神入化。所以也不好公开说些什么。这里有一个问题,对于佛教的修行。正确的检验标准是什么?机锋转语能代表如实的修证吗?机锋转语的标准又是什么呢?
对有一类修行人。如预知时日而坐脱立亡,火化得舍利若干,再如活上百来岁、或有神通应世。对于这样的修行人,不论是出家人或在家人。绝对会得到信众的尊仰和崇敬。”以笔者所见,1989年海灯法师圆寂。火化得舍利子三十二粒:1991年中秋本光法师预知时日。在。与徒众们笑谈中阖然西归,火化得舍利四十二粒;1992年农历三月十五,乐至报国寺离欲老和尚以百零八岁高龄,预知时日,预立法嗣。安祥坐化,留存肉身……这些在蜀中佛教界内均为美谈。他们都是当代高憎,或文或武或禅,修为人所共睹。但也难免一些闲言杂语。在禅风盛行的时代。他们也算是佼佼者了,无知者的闲言杂语又算得了什么呢?
但对有一类“坐脱立亡”’的,却未必为禅门称道。禅宗认为,戒定慧三学修为,固是学佛者的必须,若未经“向上一路”的锤炼。则未免可惜。掸宗所重,在于明心见性,如六祖大师所说:“唯论见性。不论禅定解脱。”所以。在禅门中,有的僧人在常规止观上有很深的造诣,但没有“明心见性”,所以只是“自了汉”,入不了“最上乘禅”的堂奥。下面我们来看下面的公案:九峰道虔禅师。尝为百霜侍者,洎霜归寂;众请首座继住持。师白众曰:“须明得先师意,始可。”
座曰:“先师有什么意?”师曰:“先师道:休去,歇去。岭澈澈地去,一念万年去。寒灰枯木去,古庙香炉去,一条白练去J其余则无。”问:“如何是一条白练去?”座曰:“这个只是明一色边事。”师日:“元来未会先师意在。”座曰:“你不肯我,那但装香来,香烟断处,若去不得,即不会先师意。”遂焚香,香烟未断,座已脱去。师柑座背日:“生脱立亡即不无,先师意,末梦见在。”
(《五灯会元。卷六》)
这是禅宗内著名的“问杀首座”公案,那个首座和尚,能在一柱香的时间内说走就走,“坐脱立亡”,已达到了对于生命自由来去的火候了。以一般佛教徒的眼光来看,这位首座和尚的修行是成功的,层次是相当高的。但九峰道虔禅师对此却不称道:“从脱立亡即不无,先师意,未梦见在!”禅宗内当然是承认道虔而不承认那个首座,为什么呢?因为首座和尚没有过:转语”这一关。在“转语”上是交了白卷的,是谈不上“明心见性”的。下面再看一则公案:
云居道膺是洞山良价禅师门下的主要传人,在洞山那里参学已有相当的火候,一次与洞山的机锋往来中,洞山曾被他问得“禅床震动,并说:“我在云岩时曾问过他老人家,直得火炉震动;今天被你小子一问,直弄得我通身汗流。”虽然如此。道膺也并未彻悟,他到山顶结庵闭关,十多天都不回来吃斋。有一次他回来,洞山问他:“近来你为什么不回来吃斋饭呢?”道膺说:“用不着,我吃得很好,每天都有天神来送食供养我。”洞山脸色一变,说:“小子,我原以为你不错,结果你还有这些俗知见在啊2晚上你到我这儿来。”道膺晚上如期而至,洞山问他:“不思善,不思恶,是什么?”道膺这下才心领神会,回到山顶,寂然宴坐,天神自此寻他不见,以后的境界就不同了。洞山一次问他:“你在做什么?”他说:“合酱。”洞山问:“用多少盐?”他说;“旋入。”洞山又问:“那成什么滋味呢?”他回答说:“得。”洞山又问:“大阐提人作五逆罪,孝养何在?”他说:“始成孝养。”这样,他才得到洞山的最后印可,“许为室中领袖”。
受到天神供养,对于一个佛教徒来说,不是有极高的道德和修持,哪来这样的美事。但禅宗却认为这是误入歧途,没有直趋“向上一路”,好在道膺回头得快,也亏了洞山禅师心明眼亮,不愧是一代宗师。道膺与曹山齐名,同为曹洞宗的领袖人物,他“领众开法”后,还有一段佳话。
道膺在云居山当方丈和尚时,山上有一位苦行者结庵清修,衣裤都不穿。道膺就派侍者给他送了一套衣裤。但那位苦行者却不要,说:“我自有娘生就的一身衣裤。”道膺再派侍者去,并带一句话问他:“娘未生你时,你穿的是什么呢?”
那位苦行者答不出来。后来他圆寂了,火化后有舍利子若干,遗言要让道膺
过目。道膺说:“直饶得八斛四斗(舍利),不如当时下得一句转语好!”
转语真的那么重要吗?当然重要,参禅一辈子,转语是对“明心见性”所交的答卷,转语若是“死”的,就没有及格,转语若是“活”的,才能及格,也才能得到禅师的印可并得到相当于“衣钵”的那个“法卷”。
洞山禅师有次提出了一个问题,要僧众们下转语。甲某连下了九十六次转语都不合格,后来他又下了第九十七次转语,洞山祖师才与之认可,说:“你怎么早不说这一句呢!当时屋外乙某在偷听,但恰恰没有听到最后一句,于是就向甲某请教,但甲某却不说。乙某不死心;纠缠甲某三年,并且寸步不离。有一天,甲某病得起不了床,乙某拿了一把刀来,威胁说:“你若不告诉我,就把你杀了。”甲某吓得打抖,只好说给乙某,这一句转语是什么呢?就是“就算到了将来,也没有任何着落之处的”。乙某达到了目的,非常满意,一面给甲某致谢,一面也道了歉。
这个转语虽经洞山禅师认可,但甲某和乙某未必就“明心见性”了,九十六转语,缺牙巴咬虱子,碰巧了吧。若宋代大慧宗果禅师在圆悟克勤禅师那里参禅时,对“有句无句,如腾倚树”连下了四十九个转语都不及格,又苦参了半年,到了“狗看热油铛,要舐又舐不得。要舍又舍不得”的程度,最后圆悟禅师看准了火候。再轻轻一引,大慧宗呆才得以开悟。
面对着老弹师们脱空而来的一些机锋,要下一句转语不是一件轻易的事,有的人虽有悟境。若悟境不彻,那转语也会下不到位的,如著名的“南泉斩猫”公案:
南泉禅院的东西两堂僧人为争一只猫儿吵了起来,南泉禅师看见了,说:“你们若能下得一句转语。猫儿就归那堂僧人,若下不得,我就把猫儿斩了。”结果东西两堂都下不了这个转语,南泉于是就把猫儿斩了。一会儿赵州从外面回来,南泉向他介绍了斩猫的事,并要赵州下句转语。赵州一言不发、脱下鞋子放在头上
就走了出去。南泉说:“你若当时在场、那猫儿就得救了。”再如“赵州勘台山婆子”公案,里面的机锋和转语,也会把人弄迷糊的:
有僧游五台,问一婆子曰:
“台山路向什么处去?”婆曰:“蓦直去。”僧便去。婆曰:“好个师僧又怎么去。”后有僧举似师(赵州),师日:“待我去勘过。”明日,师去便问:“台山路向什么处去?”婆曰:“募直去。师币便去。婆日:“好个师僧又怎么去。”
师归院谓僧曰:“台山婆子为汝勘破了也。”
(《五灯会元·卷四》)
这个公案的机锋在哪里呢?转语又在哪里呢?里面的几位主人公谁的脚根稳呢?后来一些禅师常常这样发问:到底是婆子勘破了赵州。还是赵州勘破了婆子呢?”赵州禅师的机锋转语妙绝天下,如:
问:“如何是祖师西来意?师云:“庭前柏树子。”云;“和尚莫将境示人。”师云;“我不将境示人。”
问僧:“离’汁么处?”云:“雪峰。”师云:“雪峰有何言句示人?”曰:“寻常道:‘尽十方世界,是沙门一只眼,你等诗人,向甚处屙?’”师白:“闍黎若回,寄个锹子去。”
师问新到:“曾到此间么?”曰:“曾到。”师日:“吃茶去。”又问僧僧曰:“不曾到。”师曰:“吃茶去。”
后院主问曰;“为什么曾到也吃茶,不曾到也吃茶?”师召院主,主应诺,师曰:“吃茶去。”
问:“狗子还有佛性也无?”师曰:“无!”云:“上至诸佛,下至蝼蚁皆有佛性,狗子为什么却无?”师曰;“为伊有业识在。”
问:“狗子还有。佛性也无?”师曰:“有。”曰:“既有,为什么入这个皮袋里来?师曰:“知而故犯。”
翻开《赵州语录》,满眷尽是如珠走盘的禅机,有的如鸟语花香,有的如春雨滴滴。有的如炎炎夏日,有的如讽讽西风,有的如刺骨冰霜。但不论春夏秋冬,里面都有掩饰不了的活力。赵州虽不入禅宗的五宗七家,但赵州禅却浸透了五宗七家,参禅不读《赵州语录》,那一定是枯的。赵州的机锋转语,有时看似平淡,却往往使人摸不头脑;有时看似险奇,却又有路径可通;有时既平淡、又险奇,令参禅者叫绝或叫苦不叠。如:(赵州)上堂:“至道无难,唯嫌拣择。才有语言,是拣择,是明白。老僧不在明白里,是汝还护惜也无?”时有僧问:“既不在明白里,护惜个什么?”
师云:“我亦不知。”僧云:“和尚既不知,为什么道不在明白里?”师云:“问事即得,礼拜了退。”
(《古尊宿语录·卷十三》)
“至道无难,唯嫌拣择”是禅宗三祖在其《信心铭》中一句归宗的话,拣是挑选,择是选择,意思是学道本无难处,难就难在人们的取舍心难去。赵州引用后又说:“一涉及到语言,当然是经过思维选择才表达出来的,经过思维的选择和判的东西,当然是‘心里明白’的。但我这个老和尚却不在这个明白清醒的认识之中,若是你们,是舍得,还是舍不得呢?”有个和尚站出来说:“既然不在明白里,那又用什么来判断舍得、舍不得的那个东西呢?”赵州说:“我也弄不清楚。”那个和尚追问道:“您老既然自己都弄不清楚。为什么还要说不在明白里’这样自相矛盾的话呢?”赵州说:“你的问题提得差不多了呢?快给我叩个头,回去吧!”
这里是机锋?是转语?赵州自不用说,那个问话的和尚也并非泛泛,一句紧迫一句,追得赵州躲避不得。亏得是赵州,“问事即得,礼拜了退”一一把上面的一切全都抛在了一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