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师父和一只老鼠的故事
早年的时候,一个汉地大僧师父来到喇荣,在山上买了两间小小的堋克,外带一个小院。虽然大僧师父花费了很多时间整修他的屋子,但他的小院依然是一派萧条与破败,如同无人居住一般。但这位大僧师父似乎并不在意,他每天进进出出,全然看不见他面前的景象。他尚未出家之前,就常常对他的居所视而不见,他可以在嘈杂或杂乱之地,专注于书本或他的内心世界。 他进住之初,就被一只老鼠吵醒。因为夜里没有睡好,早上打坐时,一直神智昏沉。他倒头又睡了一觉,醒来时,已错过了上师的课,断了传承,令他心中异常沮丧。 不久,他就和这只老鼠打了照面。也是半夜,他忽然从睡梦中惊醒,觉得自己的手指头湿漉漉的。他低头,借着佛台上酥油灯的光,看见他手指边蹲着一只小老鼠,正仰头看他。就好像是,它把他舔醒,告诉他:“是我,是我,你还认识我吗?” 他哑然失笑,深深地感动。他依然保持着右卧的姿势,怕吓到了这个可爱的小生命。小老鼠与他四目相望,彷佛是他的一位好友或亲人,要与他分享这夜半宁谧的时光。世界是那么大,那么幽暗和深旷,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,如同一个巨大、空虚、深不见底的黑洞,他们两个醒觉的心识,在这一刻,在这个世界前,彼此印证他们的存在,他们对对方无言的扶助和安慰。 它可爱的面容是那么单纯,似乎与他熟识已久,他不知道它是谁,却在这一刻,与它心心相印。 这个夜晚之后,小老鼠不再是他家的地下成员,而是堂而皇之地成为他家的一部分。它熟悉房子的每一个角落,它用他的卷纸、布条为自己搭建温暖的小窝,白天,它在它的小窝里无忧无虑地酣睡,醒来的时候,它跑出来,看看他在家否。有时,它从他敞开着的屋门,望向杂草丛生的庭院。但它不敢跑出去,它害怕它的天敌会从天而降,令它瞬间命丧黄泉。 他为它准备了一只小碗,一个小蝶。小碗喂它龙泉水,小蝶喂它大米、糌粑和馒头。他吃什么,就给它吃什么。他看见过这样一篇文章,一位金刚上师在庙里喂养了一只猫咪,坚持让他的弟子在喂食之前给猫洗碗,让猫咪享用雪白、清洁的瓷碗和干净的饭菜。为此,他也勉强自己,冒着被染上怪诞之病的危险,过一段时间,就把小老鼠的脏碗碟拿出来,用他洗剩的洗碗水,帮它把碗洗净。 过了半年,小老鼠不知在哪里遇到了它的配偶,与它悄悄成亲,生下了一窝粉嫩的小老鼠。至于这只老鼠究竟是一位父亲还是一个母亲,他一直不得而知。它的子女和它一样不怕他,以为这是它们的家。它们光天化日之下,就跑到他面前,抬头望他;当他靠近它们时,它们不把自己藏起来,而是像鸵鸟一样,把尾巴对着他,令他发笑。他很想伸出一只手,去拨弄它们的小尾巴,但他怕吓到它们,不敢惊动它们。 它们在他的卧室四处乱窜,晚上,踩着他的脸跑来跑去,在他家中翻箱倒柜。它们打架,发出尖锐的嘶叫和巨响,早上,他从梦魇中醒来时,还能见到一场可怕的战争留下的斑斑血迹。 他随意从兜里掏出的块钱和毛钱,被它们藏进壁缝储存;他放在桌上的卷纸,被它们拖到某个角落,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、雪白的绉纸。他把吃剩的饭菜藏在倒扣的脸盆里,以便第二天能继续填饱他的肚子——他对饭菜也如同他的环境一样,很少分别,他做一顿饭要吃上几天——它们齐心协力,将他的脸盆打开,大快朵颐,留下一片狼藉。他不得不花很多时间生火做饭,到处藏匿他的米饭、饼干和糌粑。但它们总能找到它,在里面踩踏、涂上唾沫、留下毛发和粪便。 为了滋补身体,他买来一斤生花生,每天吃几颗。他把花生藏到自己的枕头下。小老鼠们神不知鬼不觉,钻到他的枕头下练搬运,没几天,他的一斤花生就已经寥寥无几。 最令人惊惧的是,他的这位老鼠亲人生了一窝又一窝,它的子女也生了一窝又一窝,在他家大闹天宫。白天,他只有一个地方是清净的,就是他的床。他躺在床上,瞪着天花板,不可理喻地想:为什么?为什么?他住在这样一个地方?和这么多老鼠在一起?闻的是老鼠的屎尿,用的锅碗瓢勺上都沾染着老鼠身上的寄生虫和细菌? 他早晚打坐的时候,会因老鼠从他身边飞窜而惊悸;他观修之时,会因它们激烈的追逐骤然中止;他吉祥卧时,因为它们从他的脸颊上奔过而猛然坐起;他熟睡之时,因它们把他的锅子从菜厨上推下而惊觉…… 他病了,似乎得了一种怪症,浑身无力,心力憔悴,不要说闻思,连念咒都力不从心。道友来拜访他,一进门,几个小老鼠四处逃窜,让道友大吃一惊:“你家老鼠白天都这么猖獗啊!” 道友四处张望,坐在他床后,惊讶他如此知足少欲,所住的屋子颓败破烂,在汉人修行者中寥寥无几。道友闻着他家浓重的老鼠尿的气味,听着他家各个角落发出的声响,难以相信他在这样的环境中坚持了这么久。他劝他将房子拆了重建,用木板内装修,这样,可以将老鼠们拒之门外,自己有一个干净、安静的空间。 他的乏力症久久不见好转,修法也完全荒废。在一个不眠之夜,一个念头忽然跳入他脑中:为什么他不修“老鼠迁单法”呢?他已经喂了它们两三年,现在,是它们独立生活的时候了。 他刚来学院时,在丹增活佛那里得过《事业修法秘籍》,那里有“老鼠迁单法”。据有个道友说,他修过此法,果然灵验。第二天,老鼠就从他家搬迁,杳无踪迹。 当时,丹增活佛曾告诫他们,不要修“老鼠迁单法”。人们传说,老鼠王曾经拜访过丹增活佛,恳求活佛不要让他的弟子修这个法,以免它的子孙后代生生世世居无定所,无处可依。 他给他的小老鼠写了一封信,告诉它,希望它带着它的子孙搬迁,不然,他就要修“老鼠迁单法”。他还在佛菩萨前祈祷谢罪,告诉佛菩萨,他已经忍无可忍,他的生活、学习和修行已经无以为继,如果老鼠们不走,就只有他走,他如同瘫痪之人,已经无能为力。 第二天早上,家中很安静。他正惊异,难道他还没有修法,老鼠们就已经搬迁了吗?忽然,他看到一幅惊人的景象。他的小老鼠从房顶上露面了。它刚露头,他就认出了它。它带着一串子女和孙女,像走钢丝一样,走到墙上垂掉下来的一根电线上。它们排着队,缩头缩脑,一个抓着另一个的尾巴,荡荡悠悠地踩着电线,从墙角的一个洞中走了出来。它们集体出现,彷佛是一场谢幕式。它们脸对着他,有点惊愕、害怕和怪异,这个队伍非常浩大,从电线的一头到另一头,与他面面相觑…… 他一动不敢动,他怕自己的身体动一下,它们就会从电线上吓得掉下来。他一个个瞪着它们。它们这是干什么?是什么意思?要向他表示什么?佛啊!他居然和这么多老鼠同堂共住!他无法唤来另一个人,让他看看眼前稀世难逢的景象。他瞠目结舌,既震惊又悲哀,他不知道它们到他面前来干什么,只知道,他即将和它们永别。 那天,他做好一应准备,念诵咒语108遍,而后为老鼠祈福,希望它们理解他,不要埋怨它,搬迁过程一切顺利,不要遇到生命违缘,在新居过着自由美好的生活。 第二天清晨,他从梦中醒来,发现他从未睡得那么深沉,整整一个晚上,他没有听到任何声响,没有夜半惊魂。老鼠们似乎已经离去,他有点不相信。他慢慢地穿衣、倾听,恍然间,他似乎置身于一个陌生之地,在一个陌生的时光,形只影单,被这个世界遗弃…… 他拉开卧室和厨房之间的那道门,刹那间,看到了那幅景象:他的小老鼠,曾经舔醒他的手指,把他从漫漫长夜唤醒,与他四目相望……带着它的孩子们走上他面前一条悬吊着的电线,与他告别的小老鼠,在他的钢炉一角,用一根塑料绳在脖子上绕了一圈,上吊自杀了。 那根淡红色的塑料绳不长,打了一个结,被他遗弃在垃圾桶里。它一定是先用它在自己头上绕圈,而后带着绳子跑到钢炉上,将它悬挂于钢炉一角,自己从那个地方跳下去,被捆绑在脖子上的绳子勒死了。 据说,那位大僧师父嚎啕大哭,他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。那只小老鼠是出于怎样的伤心、悲愤和绝望,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? 也许,它过于惦记他喂养的恩德,把他当做自己的唯一。它每天等候他归来,跑到他给它留饭的碗碟前,吃到它闻所未闻的美味之时,它喜极而泣?他是那么重要,它对他是那么依恋,当他决绝之时,它的世界轰然坍塌,以至它抛弃了自己的儿女和生命? 它曾经享受如此天伦之乐,不用担心外面潜伏的大猫——它的死敌。也许,搬迁对他而言,只是另觅居所,但对它的家族而言,却是生离死别?它们的世界充满了恐怖和不测,只要它们从洞中伸出头,到外面找一点水,都随时会被埋伏的大猫一口吞嗤? 他实在无法了解它小小的胸臆,也无法挥去,它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死亡,横尸于他的面前。 据说,他请僧众为它念破瓦和闻解脱经,在做了大量佛事之后,他过于伤心,一去不归,再也没有人见到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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