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发生学角度看,佛法源于佛陀独处“山林”的自内证。《大智度论》有言:“常乐涅槃,从实智慧生;实智慧从一心禅定生”;“静处生定,获得实智慧以度一切。”佛教哲学以现观亲证为认识的基础和终极,在禅定的意识锻炼中,领悟宇宙人生的实相;然后把定中所见形相用概念和逻辑的形式显现出来,度化“市井”中一切尚处痴迷中的众生。对学佛者言,修学佛法虽以语言文字的传播和理性思维(闻慧与思慧)为导,但最后仍以修慧现观实相而得解脱。换言之,佛法在世界宗教和哲学之林的独特之处在于:它的真理体系,不依赖神秘的启示,也不依赖强力的威权,而依赖于修行实践的验证。对这绝对真理的领悟,固然有少数上根利机者的当下顿悟,但对我等中下根机者,须有三大阿僧祗劫不懈精进的准备。
曾与一些方外朋友讨论过自利利他孰重的问题,老法师范说:不走持戒、修定、发慧的修证道路,凭什么资格向众生弘扬佛法,此言有理;小法师说:不把古德前贤业经实证的智慧向大众传播,创造一个修证佛法的良好环境,又如何从事清净的修行,这话也不错。山泉若不奔向大海,终成一潭死水;江河若无源头活水,势必混沌污浊。如何掌握在“山林”修道自利与向“市井”弘法利他的关系,《涅槃经》说得好:“欲知佛性义,当观时节因缘;时节若至,佛性现前。”而把握时节因缘,又必须具有建立在缘起法则基础上的菩萨悲愿。
读《高僧传》可知,译经大师鸠摩罗什的志趣首在于弘演大乘教义体系,他常感叹:如让他著笔作大乘阿毗昙,成就不会在佛十大弟子之一、号称“论议第一”的迦旃延子之下。但面对秦主姚兴的殷勤礼遇,面对当时中华大地佛经奇缺而人才更少的时节因缘,鸠摩罗什放弃了自己著书立说的机会,为中华民族奉献出35部共294卷汉译佛经,并培养出包括“中华解空第一”的僧肇等“什门四哲”及三千高德。创立了中国第一个佛教宗派天台宗的智者大师,也是在“山林”与“市井”间出入的一代高僧,他首先在大苏山慧思门下证悟法华三昧前方便,然后在陈、隋之际的宫廷和市井中讲经说法。当北方展开第二次大规模灭佛事件时,智者大师隐入天台山苦修头陀行;当因缘具足,则再次出山,在江汉吴越大地上弘传佛法。临终前感叹自己没有在禅定修证上获得更高的果位:“吾不领众,必净六根;为他损己,只是五品内位耳。”仗策远迈,声震五印的玄奘法师,请回梵文佛经657部,“精厉晨昏,计时分业”,终其一生,译出佛经73部1330卷。他在晚年上书唐高宗想退居林下到少林寺专修禅定,皇帝却以大隐隐于市朝的大道理劝阻。于是,玄奘只能是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了。
还是儒家老祖宗说得对,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善天下。时节未至,妄加攀缘,是为无智;时节若至,不出来应世度人,是为无悲。“山林”与“市井”的良性对流,端赖时节因缘;而在“自利”与“利他”的两难选择中,也就意味著以另一端的牺牲为代价。我们在仰赞鸠摩罗什、智者和玄奘的万世功业时,不也感受到他们“为他损己”的千古悲鸣吗!
编辑:心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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