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林寺院与都市寺院(5)——星云大师著
三、循序学习,长养圣胎 佛陀是一个面面俱到的大教育家,除了身教、言教之外,也重视「境教」的效果,「阿兰若处」正是新学比丘最佳的参学场所。在《别译杂阿含经》卷二里,有一则事例颇能发人深省:
年少的新学比丘因经常「不以时节入於聚落」,而被长老比丘责问,不料新学比丘不但不知惭愧,还顶嘴反驳:
大德诸长老等,皆往诸家,云何遮我不至诸家? (《大正藏》第二册,第三八○页下) 长老比丘前往请示佛陀如何对治,佛陀即以「象食藕」的譬喻告诉大家:「这好比大象进入池中拔取藕根,知道将污泥抖净,用水冲洗之後再食用,所以吃了之後身强力壮;小象也学着入池取藕根,因为不知洗净污泥,所以吃了之後,身体反而羸弱无力,乃至病亡。」 接着,佛陀又举一偈: 大象入池时,以鼻拔藕根,
抖擞洗去泥,然後方食之;
若有诸比丘,具修净白法,
若受於利养,无过能染着,
是名修行者,犹如彼大象;
不善解方便,後受於过患,
後受其苦恼,如彼小象等。(《大正藏》第二册,第三八一页上) 此即告诫新学比丘,在道业未成,德行未具之前,不能冒然游走俗世,否则很容易惑於利养,而忘失初心,乃至折损慧命。 在《舍利弗摩诃目连游四衢经》中记载,有一回,舍利弗和目犍连在外参方一年後,与五百比丘一齐到舍夷阿摩勒药树园去觐见佛陀,想要报告他们的游历的心得,请佛陀给予指正,但一些比丘到了寺院之後,便「众多各共语言,各各着衣持鉢,其声高大,音响畅逸」(《大正藏》第二册,八六○页上)。佛陀听到喧譁声,认为他们心性浮动,颇为不悦,故未予接见,舍利弗和目犍连只好领着一干比丘到附近的药树下盘坐忏悔,被一些在家信众看到,问明原委後,代他们向佛陀求情,说:
……信比丘众,所以者何?於彼比丘诸漏尽者,已得罗汉,所作已办,吾不怀疑,此等比丘亦不犹豫。其有比丘幼少新学初出家者,入是法律未久,其心移易或能变易,譬如世间暴水卒来无所遮隔……,不觐大圣,恐改志行。(《大正藏》第二册,八六○页中——下) 在信众的恳请下,佛陀终於应允接见,一番教诲後,说道: 谁能堪任去诸重担?唯如来耳,及舍利弗、大目犍连。(《大正藏》第二册,八六○页下——八六一页上) 新学比丘心志不坚,冒然接触世间,好比面临洪水汹涌而来,不知所措,上焉者随波逐流,下焉者丧志灭顶,所以亟须在僻静的「阿兰若处」学习,接受师长们的调教。在经典中我们常看到舍利弗、大目犍连、大迦叶、阿难等罗汉尊者受佛嘱咐,周游於兰若之间,教导新学比丘的事例,甚至颇富「人间比丘」风范的舍利弗、目犍连因刚柔并济、善於诲人而经常赢得佛陀的嘉许。佛陀曾对弟子们说:
当亲近舍利弗、目犍连比丘,承事供养。所以然者,舍利弗,比丘众生之父母;以生已,长养令大者,目犍连比丘。所以然者,舍利弗比丘与人说法要,成四谛;目犍连比丘与人说法要,成第一义,成无漏行。汝等当亲近舍利弗、目犍连比丘。 (《佛光藏?阿含藏?增壹阿含经二》第六七六页) 初学比丘在学习期间虽然是在「阿兰若处」静修,但佛陀心目中的好老师仍是学养兼具的「人间比丘」。随着信众献地舍宅,阿兰若处演进为寺院道场,根据考查,佛世时的道场设施完善,有经行处、温室、食堂、厨房、浴舍、病室、莲池、房舍等,一应俱全,而且有良好的排水系统及通风设备,在当时可说是十分现代化。尤其,佛陀十分注重教学设施,每寺必有讲堂,根据《分别功德经》卷二记载,占地八十亩的只洹精舍里,讲堂就有七十二间之多,可以想见其规模。
佛教最初传入中土时,完整的戒本尚未传来,自从道安制定僧尼轨范之後,寺院的教育制度乃趋於建全。东晋名士习凿齿在给宰相谢安的信中曾说:
来此见释道安,故是远胜,非常道士,师徒数百,斋讲不倦。无变化伎术可以惑常人之耳目,无重威大势可以整群小之参差,而师徒肃肃,自相尊敬,洋洋济济,乃是吾由来所未见。(《高僧传》卷五,《大正藏》第五十册,第三五二页下)
在战火弥漫的当时,还可以做到「师徒数百,斋讲不倦」;「师徒肃肃,自相尊敬」,可以想见道安的识略不凡。在他的领导下,门下弟子均追随乃师之风,个个都是优秀的「人间比丘」,对於当时佛教的发展作出了很大的贡献。
法遇是道安的高徒之一,他在住持长沙寺的时候,收到道安捎来一只竹筒,打开来一看,里面竟是一根荆杖,恍然有悟:莫非日前一位沙弥偷偷喝酒而被轻饶,遂赶紧鸣椎集众,以筒置前,烧香致敬後,命维那行杖三下,并垂泪自责:「我训领不勤,远贻忧赐。」(《高僧传》卷五,《大正藏》第五十册,三五六页上)弟子即使离开在外,仍能敬谨守道,可见道安教导有方,而新学比丘在「阿兰若处」的教育往往影响他们一生的道念,其重要性更是可见一斑了!
在「阿兰若处」的僧团教育,其内容也不是一成不变,而必须与时俱进。是以,到了唐代,马祖创丛林,百丈立清规,将搬柴运水、吃饭穿衣等生活事务也纳入正式课程中,丛林教育由是更加完备。因学风如此,培养出来的「人间比丘」也多有服务大众的理念。宋儒程明道在经过定林寺,偶见斋堂仪式时,不禁赞叹:「三代礼乐,尽在是矣!」(《敕修百丈清规?叙》,《大正藏》第四十八册,第一一五九页上)於此可以想见禅林比丘威仪之端严。
虽然僧团的生活教育是属於「兰若比丘」的方式,但在思想教育方面却是属於「人间比丘」的方式,且看禅门僧徒间互相棒喝的公案,在机锋妙用中富含了多少的人生哲理。难怪历代以来许多祖师大德们在这种学习的环境中开悟见性,而宋儒的书院也要仿傚丛林制度,元、明、清三朝更以书院为乡学,充作养士之所了。
即使拥有如此严峻的道风,传统佛门仍保持「五夏学律,方可听教参禅」、「十年之内莫游方」的制度,为的无非是如来家业的传承。所谓「一年的树木只能当柴火烧,两年的树木只能当桌椅用,十年的树木才得以充作栋梁」,世间教育尚且如此,何况是人天师范的栽培,更非十年以上不以为功。 披览教史,许多有作为的高僧大德不都是在深山古刹或者兰若静处中参学经年,深得法益,而後方能光大法门吗?着名者如天资颖异的道宣最初在智首座下习律,才听了一遍,就想修禅,皈依师智頵得知,怒斥道:
夫适遐自迩,因微知章,修舍有时,功愿须满,未宜即去律也! (《宋高僧传》卷十三,第五十册,第七九○页中)